羅家大宅。

“老爺，有您的信。”

最近幾日京城中平靜得很，不僅羅元觴，連羅立海都短暫地閑了下來。申時剛過，羅立海便完成了一日的事務，動身離開縣衙，一路回到羅家大宅。剛進門，便被一名下人攔住。

從下人手中接過信封，瞄了一眼信封上的署名，趙賢？看到這個名字，他有些驚訝。這個名字他不陌生，但不算熟悉。只是，堂堂工部尚書趙賢，這個時候送信過來，還是送給他一個小小的縣令，能有什麽要事？

疑惑間，忽然一道身影從身旁晃過。是羅元觴。羅元觴擡頭一瞟，便看到羅立海手中的信件，隨口問了一句：“爹，有人寄信來呀？”

羅立海道：“嗯，是工部尚書趙賢趙大人的信。嘖，說來也怪，我與趙賢素來井水不犯河水，關系也不密切，來往也不多。他此刻親自寄信來，究竟是做什麽？”

聽到“趙賢”的名字，羅元觴卻只是一笑，轉身朝向院內，大聲喊道：“夕檸，快出來，有你的信！”

羅立海聽得一臉茫然，心中直犯嘀咕，想不明白羅元觴此舉何意。羅元觴看到羅立海臉上的迷茫，笑著指了指其手上的信件，解釋道：

“爹，你聽沒聽說，最近趙家在搞什麽名堂？”

羅立海一楞，隨即點了點頭：“當然。最近趙家那事兒鬧得滿城皆知，我怎能不知？好像是趙家的三公子趙立公開征求良家女子做妻子吧。哎，元觴，你說這事兒怪不怪？我聽說趙三公子人品不錯，長相也不差，家中條件又好，放到街上，想要蹭上去的姑娘都有大把，怎需這麽大張旗鼓地招親？”

“這個，說來話長。”羅元觴抿了抿嘴。關於這點，他其實心知肚明，當日夏梔與趙立糾纏之時，他可是恰巧看見了。當時雖沒有細問情況，但以他的能力與對夏梔的了解，無需多問，也能知曉大概發生了什麽。

“總而言之，就是趙大人對趙三公子很不滿意，想要盡快給他尋一門親事。至於個中緣由，一時半會沒法說清。”

“但是，就算再急著給兒子尋親事，也不至於如此張揚的辦吧？這樣豈不是徒增麻煩？等一下，這件事情與這封信，有關系嗎？”羅立海低頭看了看手中還未被拆開的信封。

羅元觴看著信封道：“這個嘛……當然有關系。再過幾日就是趙家當眾招親的日子，你說在這個當口，趙賢親自寄信夠來，是為了什麽？”

羅立海撓了撓頭，思索了一會兒，驀地恍然大悟：“你是說，趙賢他寫信前來，是想，與咱們羅家聯姻？”

羅元觴笑顏頷首。

“可是，咱們家並不算黎京的大戶人家，他何必親自送信過來？”羅立海仍舊疑惑。

羅元觴道：“他雖紙面上說京城中所有家中條件不錯的良家女子都可以參與招親，但實際上，恐怕僅有具備足夠身份地位的人家，才可能被他看上。京城中高官豪門雖多，但家中有小姐年紀剛好、適合婚嫁的，絕不會多。屆時為了避免場面過於冷清，他不得不親自邀請一些能夠撐場面的人。”

這時，羅夕檸終於從房內出來，邁著輕快的步子，走入院內。在羅元觴身旁的石凳上坐下，半身趴在石桌上，懶洋洋地道：

“哥，到底什麽信啊？這麽急著叫我出來，要做什麽？”

羅元觴扭頭看著羅夕檸：“這信啊，估計是向你求親來的。你這丫頭，終於有人要了。”

羅夕檸聞言一楞，隨後撇了撇嘴：“哼，哥你什麽意思？我這麽可愛，怎麽可能沒人要？要不是我不想嫁人，才不會和你住在一起呢！話說，到底是哪個人家送來的信，挺有眼光的嘛？”

這時羅立海默默地說了一句：“是工部尚書趙賢趙家的公子。”

“工部尚書？”羅夕檸一驚，心中竊喜。趙家在京城中身份可不低，地位比起她們羅家更是高了不止一個層次。這樣的大戶人家，竟會看得上她！

但旋即忽然間想到什麽，她興奮的腦袋又耷拉下去：

“趙家……我當是誰呢，原來是那個公開招親的趙家。趙家的招親帖上不是寫了，所有具備一定身份地位的良家女子都可以前去。我們收到請柬，有什麽奇怪的？”

羅元觴卻搖搖頭，說了一聲“此言差矣”。而後從羅立海手中接過信封，打開後遞給羅夕檸：“你先看看，這信中都寫了什麽？看了之後，再下定論不遲。”

羅夕檸沒精打采接過信件，迅速掃過信件的內容，撅了撅嘴：“沒什麽嘛，就是再尋常不過的求親信而已。依我看，京城中賣豆腐、賣胭脂的店鋪的老板，只要有女兒的，都會收到這種信。”

“非也。”羅元觴搖搖頭道，“趙賢是何等身份，怎可能理會尋常百姓？他在招親帖上那樣寫，只不過是為了吸引更多的女子前去，他不可能，也沒有精力一個個地發送請柬。”

“再者，你看這信中所寫的，雖然是再平常不過的內容，但用的敬語與謙詞卻多得奇怪。按理說，爹只是個縣令，由於管理京城勉強算從四品的官員，但趙賢乃一品大員。一個一品大員，對一個從四品的下屬官員如此尊敬，其中多半會有隱情。”

羅夕檸早已沒有心思聽羅元觴說這些。從羅元觴第一句話說完後，她就知道，羅元觴肯定要開始用他捕頭的思維分析事情了。

羅立海卻是聽得陷入了沈思，羅元觴這時一番話仿佛點醒了他一般。混跡官場這麽多年的他，此刻終於漸漸明白，趙賢為何會特地寄請柬過來。

羅立海道：“我知道了，難怪趙賢會親自送信過來。說起來，他也是無計可施了。在當今朝堂局勢下，縱使以他這等身份，想要找個好人家聯姻，恐怕也很困難。”

羅元觴皺了皺眉，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，看著羅立海：“這是為何？”

羅立海道：“前些日子滕府的案子還記得吧？那案子結束後，以吏部尚書杜原、戶部尚書滕言為首的一派官員開始紛紛倒臺。一些運氣好的，成功在危機爆發前告老還鄉，逃過一劫；一些運氣差的，那下場，唉，皆是慘不忍睹。”

“而趁此良機，以太監總管劉潛為首的一派官員開始上位，使得朝堂形勢劇變。如今數月過去，朝堂七成以上的官員已是劉潛的人，吏部尚書，戶部尚書，禮部尚書等重要職位上的官員全部歸附於劉潛。”

“以致於如今的朝堂上，基本上只有兩種人。一種，是與劉潛有關系，統稱為劉潛一派的官員；另一種，則是像我這樣，拒絕投靠劉潛，保持中立的官員。”

聽完羅立海一番話語，羅元觴沈思片刻，很快推斷出一個要點：

“所以，這個工部尚書趙賢，與爹你屬於同一類人？”

羅立海點點頭：“對。迫於朝堂形勢，越來越多的官員選擇投靠劉潛。而如今還明哲保身的，已經寥寥無幾。不過幸運的是，像我這種不怎麽鬧騰的四品小官，引不起劉潛的重視。”

“但趙賢不同，身為朝廷一品大員的他，早已被劉潛當成我們這群不妥協的‘頑固分子’的‘領袖’。如今，劉潛雖然明面上還敬重趙賢，但暗地裏，卻早已處處針對他。現在，趙賢想做任何事情，哪怕只是替兒子招個親，恐怕也寸步難行。”

羅元觴思索了一會兒，道：“所以，趙賢怕屆時無人應征前去，面子上掛不住；或者劉潛派人搗亂，毀了他的招親計劃。因此才會特地邀請爹你前去。”

“應該正是如此。否則正如你方才所言，趙賢堂堂一品大員，根本不必對我這個小官如此謙恭。”

羅立海凝視著石桌上的信件，面容顯著一絲憂愁。其實從趙賢的遭遇，能夠隱隱預知他的將來。朝堂是個漩渦，只要他身處其中一刻，就不可能完全獨善其身。哪怕，他只是個小小的四品官員。

“所以，爹你的意思是，咱們去還是不去？”

羅元觴話音未落，羅夕檸便開始嚷嚷：“爹，你可別讓我嫁給那個趙三公子，我可是連他的面都沒見過。更何況，我現在還不想嫁人呢！”

羅立海皺著眉頭，低著頭陷入了沈思。良久，他緩緩地舒了一口氣：

“還是，去吧。”

羅夕檸聽言立時臉色一變，馬上喊了出來：“爹！我不想嫁給那個趙公子！”

羅立海擺擺手：“放心，只要你不願意，爹不會把你嫁給任何人的。我們此去，只是應個約而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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